高考广场舞拒让步，广场舞高考不让步
《广场舞之夏》
高考前夜的城市,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，白日的喧嚣褪尽，唯有路灯下浮动着槐花的甜香，丝丝缕缕，沁人心脾，林建国趿拉着那双磨得发亮的塑料拖鞋，走向广场，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收音机——那里面，装着他攒了半年的崭新电池，专为明早给儿子壮胆用，刚拐过街角，一阵排山倒海的音乐声便将他撞了个趔趄，那鼓点，像一颗颗砸在心上的石子。
广场中央,二十几位身着红衣的大妈正踩着《最炫民族风》的节拍，彩扇翻飞，如蝶舞般绚烂，带起一阵阵裹挟着汗味与热情的风，领舞的张婶一眼瞥见了林建国，非但没有停下，反而将手中的遥控器一拧，音量瞬间被推至顶峰：“老林！给咱家学霸加油啊！替他爹我喊一声！”林建国勉强挤出个笑容，那笑容比哭还难看，他的目光，却像被磁石吸住一般，死死锁住广场边缘那排被汗水浸得深一块浅一块的课桌——那是儿子林晓和同学们用木板与砖头临时搭起的“露天自习室”。
“能不能……把声音调小点？”林建国的声音在巨大的声浪中微弱得如同蚊蚋，瞬间被淹没，一个戴着墨镜的大妈转过身，手中的扇子“唰”地展开，几乎戳到林建国的鼻尖：“高考了不起啊？我们跳个广场舞犯法了？”周围响起一片哄笑，有人更是故意将音响往课桌方向又挪了两步，仿佛在示威。
林建国的心猛地一沉,他环顾四周，却不见了儿子的身影，他疯了一样冲进那片小小的“自习室”，眼前的景象让他如遭雷击：林晓正死死地用双手捂住耳朵，将脸深深埋在摊开的数学练习册上，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着青白，桌上的保温杯不知何时已经倾倒，温水正缓缓浸透那本写满心血的错题本，墨迹像受惊的蜘蛛，迅速地、绝望地蔓延开来。
“爸……”林晓抬起头，那双熬得通红的眼睛里，写满了无助与崩溃，“我……我一道题都看不进去了。”
那一刻,林建国的思绪被猛地拉回二十年前，他也是在这样的一个夏夜，坐在吱呀作响的竹床上，隔壁夫妻的争吵声、邻居家电视的嘈杂声，像一把把钝刀子，切割着他试图背诵的古诗，他名落孙山，进了工厂，下岗后，便靠着街角修自行车那点微薄的收入，供儿子读书，他总把那句“儿子，爸这辈子就指望你了”挂在嘴边，那既是期望，也是沉甸甸的枷锁。
“让他们停。”林建国突然开口，声音不大，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、不容置疑的决绝，林晓愣住了：“可这是公共场所……”
“我不管！”林建国第一次对儿子发了火，那吼声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，他抓起口袋里的收音机，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，冲向广场中央。
震耳欲聋的音乐戛然而止,仿佛被一把无形的剪刀齐齐剪断，大妈们面面相觑，脸上的笑容僵住了，张婶推了推墨镜，语气里满是错愕：“老林你疯啦？明天就高考了，这是图啥？”林建国没有回答，他高高举起收音机，然后狠狠地摔在地上，电池“骨碌碌”地滚了一地。“我儿子在高考！”他嘶吼着，这个四十多岁的男人，在那一刻，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，“你们知不知道，高考对一个普通家庭意味着什么？”
话音未落,他双膝一软，“咚”地一声，当着所有人的面，给这群昔日的舞伴、如今的“对手”，重重地磕了个头。
“求求你们……”他的声音哽咽了，泪水混着汗水，在布满风霜的脸上肆意流淌，“我儿子……我儿子要考北大，我修自行车修了二十年，就指着他能出人头地……”
死一般的寂静中,有人小声地啜泣起来，林晓冲过来扶起父亲，却在那一瞬间，瞥见了父亲裤腿上那个磨破的洞，以及洞口处，一截洗得发白、打着补丁的褪色秋裤，正无声地诉说着岁月的艰辛。
第二天清晨,林建国没有像往常一样去广场，他站在小区门口，手里攥着两根还冒着热气的油条，目光投向广场，只见张婶领着一群大妈走了过来，她们没有穿那身醒目的红衣，每人手中，都捧着一束洁白如雪的栀子花。
“给晓娃的。”张婶把花塞到林晓手里，声音沙哑却真诚，“阿姨们昨天不对，今早不跳舞了，给孩子们让个清静的路。”
林晓接过花,沁人心脾的香气让他眼眶一热，他突然发现，花束里还压着一张折叠起来的纸条，展开来，是张婶那并不娟秀却格外用心的字迹：“孩子，阿姨没读过什么书，但知道读书苦，昨天的事是阿姨不对，祝你金榜题名，前程似锦！”他抬头望去，看见一向坚强的张婶，正用粗糙的袖子悄悄擦拭着眼角，广场上空荡荡的，只有几只麻雀在空地上跳跃，啁啾声显得格外清亮。
考试结束那天,林建国在广场上支起了他那辆熟悉的修车摊，收音机里，不再是震耳的电子乐，而是一曲悠扬的钢琴曲，几个大妈围坐在不远处的树荫下，择着菜，聊着天，看见林建国过来，张婶递过来一杯冰镇过的绿豆汤：“晓娃考得咋样？”
林建国嘿嘿笑着,黝黑的脸上绽开一朵朴实的花，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被汗水浸得有些发软的纸条，小心翼翼地展开：“估分了，老师帮忙看了，说……能上清华！”
夕阳西下,金色的余晖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，广场上，音乐再次响起，是那首熟悉的《茉莉花》，但不再是电子合成器的喧嚣，而是用二胡拉出来的悠扬调子，婉转而深情，林建国望着儿子和同学们说说笑笑地走出考场，他们年轻的脸上，洋溢着自信与希望的光芒，他突然间明白了，有些让步，并非妥协，而是将世界，暂时让渡给那些最值得被善待的人。
那个夏天过后,广场舞的旋律依然每天傍晚准时响起，只是音量永远被调到了恰到好处的温柔，林晓考上清华那年，张婶真的带着一群大妈去了北京，在未名湖畔，她们跳了一支专程改编过的广场舞，扇子上，用红色的绸带绣着几个大字：“祝贺林晓同学”，林建国站在人群外，看着儿子举着相机，笑得像个孩子，他忽然觉得，这才是生活最动人的模样——它从来不是非此即彼的对峙，而是在喧嚣与宁静、现实与理想之间，懂得为彼此，留下一片温柔的余地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