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考戒严,严禁高考
《六月戒严令》
六月的第一天,整座城市被一种肃杀的寂静悄然浸染,往日车水马龙的街道两旁,肃穆地停靠着一排排警车,车身“高考护航”的红色标语在阳光下灼灼生辉,警灯无声地旋转,将冰冷的金属外壳切割成明暗交错的几何图形,李建国站在交警支队的指挥中心里,目光如鹰隼般锁定在墙面的电子巨屏上,无数条代表临时交通管制的红线,如一张巨大的、无形的蛛网,将这座城市最核心的考点——三中,严丝合缝地包裹其中,仿佛在举行一场神圣而庄严的仪式。
“三中考点东门,非考生车辆一律绕行。”对讲机里传来下属年轻的声音,紧绷的语调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,李建国只“嗯”了一声,目光便转向窗外,窗外,槐树的叶子在微风中簌簌作响,这本应是充满生机的天籁,此刻却显得格格不入,甚至有些刺耳,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三十年前,同样是这样一个六月,他参加高考的日子,父亲骑着一辆老旧的二八式自行车,驮着他穿过坑洼不平的土路,清脆的车铃声在晨光中悠扬回荡,那是他记忆里最动听的交响,那时的“交通管制”,不过是路口大爷挥舞着小旗子,用沙哑的嗓门喊一句:“学生们,慢点走啊!”
“李队,您看看这个。”调度员小王推过来一份厚厚的文件,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可思议,“市里新下发的通知,考点周边五百米内,所有建筑工地必须停工,商铺禁止使用任何高音喇叭,就连广场舞的音乐,分贝值也必须控制在最低。”李建国翻开文件,眉头越锁越紧,其中一条写着:“严禁考点周边出现任何可能影响考生情绪的声响,包括但不限于宠物吠叫、儿童哭闹……”他放下文件,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,这已经不是护航,这简直是一场围剿,城市的每一根神经都被绷到了极限,连天上的阳光都似乎收敛了锋芒,不敢过分热烈地炙烤着考场的玻璃窗。
他走出指挥中心,戴上雪白的手套,亲自带队巡逻,路过一个社区,几位老太太正聚在楼下跳广场舞,音响里流淌着舒缓的《茉莉花》,当警车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,她们像受惊的雀鸟,慌忙关掉设备,脸上写满了惶恐与不安,李建国抬手示意,让她们继续,但音量必须控制,老太太们如蒙大赦,却又不敢造次,音乐变得断断续续,支离破碎,像一只被无形之手扼住喉咙的鸟,发出悲鸣般的残响。
“真的有必要吗?”这个疑问在他心底盘旋。“戒严”,这个本该属于战时或重大安保事件的词汇,如今却堂而皇之地用在了这场关乎千万年轻人命运的考试上,他感到一种莫名的荒诞与沉重。
上午九点,语文考试正式开始,李建国站在三中考点对面的马路边,静默如一尊雕像,他能清晰地听到考场内传来的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,那声音被无限放大,如同春蚕在寂静的夜里啃食桑叶,连绵不绝,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庄严,他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儿子,今年也坐在了考场上,昨晚,妻子紧张得辗转反侧,一遍遍地检查准考证和文具,仿佛那不是纸笔,而是稀世珍宝,而儿子,却平静地坐在书桌前,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,儿子说:“爸,你们别比我还紧张,这只是一场考试。”
可他们怎么能不紧张?这是高考,是千军万马挤过的独木桥,是决定人生走向的分水岭,李建国看见,有家长蹲在马路牙子上,手里紧紧攥着水和毛巾,眼睛死死地盯着考点大门,那眼神,像一群等待最终判决的囚徒,忽然,一位母亲猛地站起身,踉跄着向前冲去,被旁边的丈夫一把死死拽住,她压抑的哭声,如同受伤小兽的呜咽,在凝滞的空气里显得格外刺耳,撕破了这片虚假的宁静。
中午十二点,考试结束,铃声响起的那一刻,李建国感觉紧绷了一整座城市的弦,终于松弛下来,考生们如潮水般涌出,有的面带轻松,步履轻快;有的眼圈泛红,难掩疲惫,他看见一个女孩走出考场,忽然蹲在地上失声痛哭,那不是悲伤,而是压力的骤然释放,她的母亲跑过去,没有言语,只是紧紧地抱着她,母女俩相拥而泣,泪水浸湿了彼此的衣衫,随即,又破涕为笑,那是劫后余生的释然。
戒严令并未随着上午的结束而解除,下午的数学考试,依旧是严阵以待,李建国站在岗位上,看着那些焦灼的家长们,忽然觉得他们像一群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,用同一种姿态,共同守护着一个名为“高考”的现代神话,在这个神话里,分数是唯一的通行证,名校是唯一的奖赏,而过程中的压力、焦虑、失眠,都被视为通往成功的、理所应当的牺牲。
傍晚时分,最后一场考试的铃声终于响起,宣告了这场为期一天的“战争”结束,戒严令解除,街道如解冻的河流,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喧嚣,李建国脱下浸透汗水的警服,驱车回家,路过一个烧烤摊,老板正大声吆喝着,食客们谈笑风生,那些被压抑了一整天的市井声音,此刻如洪水般奔涌而出,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,他摇下车窗,让晚风灌入车厢,那风中带着烧烤的烟火气、啤酒的麦香和久违的自由味道。
回到家,儿子已经回来了,正惬意地窝在沙发上看电视,看见他回来,儿子笑了笑,露出少年人特有的清爽:“爸,今天辛苦了。”李建国点点头,想说些什么,却发现喉咙发紧,千言万语堵在心口,最终只化为一个略显僵硬的微笑,他走进厨房,妻子正在忙碌,背影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单薄。
“今天怎么样?”他问,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。
“有点难,但尽力了。”儿子在客厅里干脆地回答。
李建国站在厨房门口,看着妻子在氤氲的蒸汽中忙碌的背影,心中忽然涌起一阵明悟,原来,戒严的哪里是街道,分明是所有父母的心啊!他们试图用尽一切力量,为孩子筑起一道密不透风的屏障,扫清路上的一切障碍,却忘了孩子自己,早已在成长的跌跌撞撞中,学会了如何面对风雨,如何独自前行,高考固然重要,但它不应该是困住考生与父母的围城,更不该成为一场全家人的集体献祭。
那天晚上,李建国躺在床上,久久不能入睡,窗外的城市褪去了白日的严肃,恢复了它本来的样子,车流声、人声、犬吠声,交织成一曲充满烟火气的生活交响,他想,明年,等儿子再次踏上战场,他或许会告诉同事们,不必如临大敌,有些成长,需要空间去呼吸,需要允许不完美的存在,更需要知道,即使跌倒了,也能自己拍拍尘土,微笑着爬起来。
戒严令可以封锁街道,却封锁不住青春的奔涌与生命的韧劲,那场考试,不过是人生长河中的一个渡口,真正的航行,才刚刚开始,而为人父母,能做的,不是永远为他们掌舵,而是教会他们如何成为一名出色的船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