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7全国2卷高考语文，2017全国二卷高考语文

墨痕深处

考场上,日光灯管发出嗡嗡的低鸣，笔尖在试卷上划过沙沙的声响，像无数春蚕在啃噬桑叶，又似细密的雨丝轻叩窗棂，我盯着作文题"墨痕"，这两个字如同一枚印章，钤在记忆的宣纸上，瞬间晕染开一片氤氲的旧时光，祖父磨墨时佝偻的背影，他总说的"字是人的骨头，墨是人的血"，还有那间永远飘着墨香的老书房，都随着这墨痕，清晰地浮现在眼前。

祖父的书房在老宅的东厢房,是整座宅子里最安静的地方，青砖铺就的地面被岁月磨得温润光滑，木格窗棂糊着半透明的白纸，阳光透过时，会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，像一幅流动的水墨画，书案是一块厚重的柏木板，四条腿被几代人的摩挲得发亮，泛着琥珀色的光泽，祖父每天清晨必做的功课，便是磨墨，他不用现成的墨汁，总说那是"死墨"，少了灵性，只见他取出一方歙砚，用清水滴入砚池，墨锭斜着，以腕为轴，不疾不徐地打着圈，墨香便从砚台里袅袅升起，混着柏木的清香、旧书的微霉味，在空气中慢慢洇开，将整个书房都浸染得沉静而悠远。

"磨墨要静心。"祖父的手指关节因常年劳作而显得粗大，按着墨锭却异常稳当，"心浮了，墨就粗；气躁了，墨就散，写字也是一样，心不定，笔就飘，字就没了根。"他的声音像墨汁一样醇厚，带着时光沉淀下来的重量，每一个字都敲在我的心坎上，我那时年幼，只觉得看他磨墨是顶无聊的事，不如去院子里追逐蜻蜓，听蝉鸣聒噪，直到后来自己练字，才在每一个顿挫转折间，重新读懂了那些话语——横要像墨锭推磨那样沉稳，力透纸背；竖要像墨汁入纸那样渗得深，直指人心。

祖父的毛笔是狼毫兼毫的,笔尖被用过无数次，早已分叉出细密的"开锋"，却也因此更添了几分柔韧，他写字时总戴着那副老花镜，镜片后的眼睛却格外清亮，仿佛能穿透墨色，看到字骨里的精神，他教我写"永"字，说这是书法的根基："点如高峰坠石，带着千钧之力；横如千里阵云，舒展而开阔；竖如万岁枯藤，坚韧而遒劲..."我握着笔，手心沁出细汗，写出的字歪歪扭扭，像一群被惊吓的蚯蚓，祖父从不恼，只是用他布满老茧的手，轻轻覆在我的手背上，带着我一遍遍临摹，墨汁在宣纸上晕开，有的浓得发黑，如乌云蔽日；有的淡得灰白，似远山含黛，全凭手腕的提按与呼吸，那一刻，我仿佛不是在写字，而是在与墨对话，与纸交融。

那年我上初中,要参加市里的书法比赛，祖父把他视若珍宝的东西都拿了出来：一方端砚，说是他年轻时在广东肇庆所得，墨池深处，还依稀可见前主人留下的墨痕，如古寺里的钟声，悠远而深沉；一支湖笔，笔杆是暗红的湘妃竹，上面斑驳的泪痕仿佛在诉说着往昔的故事，他说："这支笔，陪你走一程吧。"我摩挲着温润的笔杆，心里既激动又忐忑，仿佛接过的不是一支笔，而是一段沉甸甸的嘱托，比赛前一晚，我熬夜练字，墨滴在宣纸上，晕开一个个墨团，像极了我当时慌乱无措的心。

"别急。"祖父不知何时站在身后，端来一杯热气腾腾的茶，"墨要等，心更要等，你看这墨，刚磨出来时太浓，写出来就死板，少了灵气；放久了太淡，又失了筋骨，没了精神，得等它'醒'过来，像这茶一样，得用耐心泡出滋味才行。"他坐在藤椅上，闭着眼，手里把玩着一枚玉镇纸，那块玉被他摩挲得温润如玉，泛着内敛的光泽，那一刻，我豁然开朗，他教我的哪里仅仅是写字的技法，分明是处世的哲学，是人生的修行。

后来,我果然得了奖，那张鲜红的证书被郑重地挂在书房的墙上，像一朵绽放的墨梅，祖父站在证书前，久久凝视，浑浊的眼睛里映着墨色的光芒，他回头对我说："字好写，人难做，墨痕会说话，你写出什么，别人都看得见。"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，投在斑驳的墙上，像一幅浓淡相宜、意境深远的墨画，每一笔都充满了故事。

我坐在考场里,窗外是城市的钢筋水泥，耳畔是笔尖的沙沙声，与记忆中祖父书房里的声响奇妙地重合，我忽然想起他的话，想起他磨墨时的专注，写字时的沉静，想起墨痕深处藏着的，是一个人的风骨，是一辈子的修行，这试卷上的文字，又何尝不是我写给青春的墨迹？浓墨重彩，是奋斗的激情；淡笔轻描，是成长的沉思，一笔一划，都是我走过的痕迹。

交卷铃声响起时,我最后看了一眼作文题"墨痕"，嘴角微微上扬，心中一片澄明，墨痕或许会干，但风骨永存；青春终将逝去，但修行之路正长，我合上笔帽，仿佛合上了一本厚重的书，而书中的故事，才刚刚开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