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考籽

《高考籽》

六月的微风裹挟着槐花的甜香,轻轻拂过堆满试卷的课桌，当最后一道清脆的铃声划破校园的宁静，林晚望向窗外，看见梧桐树在阳光下舒展枝叶，几片青黄的叶子打着旋儿落下，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，这一刻，她忽然想起三年前那个同样燥热的午后，父亲蹲在田埂上，粗糙的手掌里捧着一捧黑黢黢的麦种，郑重地塞进她手里："丫头，这'高考籽'得埋深点，熬过三伏天的烈日，秋天才能长出沉甸甸的好麦子。"

那时她刚收到县一中的录取通知书,父亲特意从镇上种子站挑来的麦种，说是这老品种耐旱耐贫瘠，就像他们这些山里娃，只有把根扎得深些，才能在人生的风雨里站得稳，林晚攥着那把带着泥土芬芳的种子，指甲缝里嵌进了细碎的沙粒，就像父亲手上的老茧，硌得手心发疼，却又让人莫名心安。

高三的日子像被拧紧的发条,清晨五点半的教室里，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与窗外尚未散去的星斗一同沉默，林晚的保温杯里永远泡着浓得发苦的咖啡，那是母亲每周翻过两座山背来的，有次她撞见母亲蹲在宿舍楼后的梧桐树下，用袖口擦着额角的汗，脚上的解放鞋沾着泥点，裤脚还粘着几粒金黄的麦穗——那是母亲偷偷从自家田里带来的，说看着这麦穗，就像女儿在身边陪着自己。

模考成绩公布那天,林晚的名次从榜单上滑落十几名，她躲在操场边的看台上，把脸埋在膝盖里，听见远处教学楼传来整齐的背诵声，像潮水般漫过耳膜，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，是父亲发来的语音，背景里有风声和麦浪的沙沙响："晚晚，你看咱家那块地，去年旱得地都裂了缝，可麦籽在土里埋得深，一场透雨就又缓过来了，人啊，就跟这麦籽似的，得熬得住，才能等来自己的雨。"

她攥紧手机,指甲深深掐进掌心，那把"高考籽"还静静地躺在铁皮铅笔盒里，和准考证挨着，她想起父亲蹲在地里选种的样子，枯黄的手指在麦粒间仔细翻动，挑出那些饱满的、泛着光泽的种子，就像此刻她在错题本上圈画重点，笔尖划过的地方，都是要深深扎进心里的根。

百日誓师那天,全校学生站在操场上举起右拳宣誓，林晚看见班主任站在主席台上，鬓角的白发在风里微微飘动，像极了母亲去年秋天收割时，沾在头发上的麦芒，她忽然想起母亲说过的话："麦子熟的时候，穗头会垂得很低，因为越是饱满的麦粒，越懂得弯腰。"

后来她才从母亲那里得知,父亲买那包"高考籽"时，种子站老板劝他换新品种，说这老品种产量低，不如抗病的新品种好，父亲却固执地选了它："老种子熬得住，就像我们这些种地的，苦日子熬过来，才能尝到真正的甜。"

高考结束那天,林晚走出考场，看见父亲站在校门口的梧桐树下，手里提着一个布袋，里面装着刚从地里摘的黄瓜，还带着晶莹的露水，看见她，父亲的眼睛瞬间亮起来，从布袋底掏出一个用旧手帕裹着的布包，层层打开，里面是十几粒金黄的麦粒："这是去年收的麦子，你埋的那把，今年长得可好，穗头沉甸甸的，跟你的录取通知书一样沉。"

林晚接过麦粒,在掌心轻轻搓了搓，麦壳裂开，露出里面饱满的胚芽，像一颗颗小小的太阳，她忽然明白，父亲说的"高考籽"，从来不是什么神奇的种子，而是山里人的脊梁，是父母藏在皱纹里的期盼，是无数个日夜里，那些被汗水浇灌的坚持。

如今林晚坐在大学图书馆里,窗外的银杏叶黄了又绿，她总会在抽屉里放一包麦粒，那是父亲每年秋天寄来的，附带的纸条上写着："看着这麦籽，就像看见女儿在知识的田里扎根。"有时她也会给父亲发照片，图书馆前的草坪上，几株野生的麦子随风摇曳，那是她当年埋下的"高考籽"，在异乡的土地上，长出了新的希望。

原来最好的种子,从来不是埋在土里，而是种在心里，只要根扎得深，熬过所有的风雨，终会在属于自己的季节里，长出沉甸甸的穗头，就像那些年，父亲在田埂上种下的希望，女儿在书桌前种下的梦想，都在时光的长河里，酿成了金色的麦浪，在岁月的风中，轻轻摇曳，诉说着成长与收获的故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