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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那年夏天，分数之外》
2009年的夏天,空气里浮动着樟树与蝉鸣混合的燥热，仿佛连时光都被晒得微微扭曲，我攥着那张印着高考成绩的纸，站在县城邮局的玻璃门外，看着里面穿绿色制服的工作人员用镊子夹信封，动作轻柔得像在处理某种易碎品，那一年，全省首次实行网上填报志愿，成绩公布的深夜，全县几乎所有的网吧都亮着灯，屏幕上闪烁的分数线像一张张沉默的嘴，无声地吞咽着少年们滚烫的期待与忐忑。
我的分数比一本线高了27分,这个数字在亲戚口中被反复咀嚼，时而像一块甜腻的糖，时而又像一枚尖锐的针，大伯在家族群里发来一连串恭喜的表情包，红彤彤的喜庆；婶子却在我起身倒水时突然问："听说师范类今年就业形势不太乐观？"父亲把烟蒂用力摁灭在搪瓷缸里，缸底已积了七根烟蒂，像七支沉默的队伍，诉说着无言的压力，只有母亲，默默地把冰箱里的西瓜切成小块，最中间的那一瓤红得剔透，没有一颗籽，她总是习惯性地把最好的部分留给我，仿佛那就能为我挡去一些外界的喧嚣。
填报志愿的三个晚上,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，台灯的光圈里摊着厚厚的《招生计划汇编》，窗外的月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洒进来，在书页上投下斑驳的影子，像极了那些摇摆不定的未来，明明灭灭，捉摸不定，我想去省城的大学学新闻，却被父亲一句"女孩子当记者太辛苦，风吹日晒的"轻轻堵了回去；想报师范大学，母亲又小声嘀咕着"当老师也未必稳定，现在竞争多激烈"，我在"服从调剂"前面打了对勾，笔尖在纸上划出轻微的声响，仿佛这样就能把命运的一部分交给某种不可知的力量去决定，给自己留一丝逃避的借口。
录取通知书寄到的那天,邮递员骑着那辆绿色的二八大杠自行车穿过巷子，车铃叮铃铃地响，清脆地惊醒了午后的困意，通知书是淡蓝色的封皮，印着那所我从未去过的大学的校徽，带着墨香的油墨味，父亲接过信封时，粗糙的手指在烫金的校名上停留了几秒，那片刻的沉默里，有欣慰，也有不易察觉的释然，母亲则反复摩挲着信封边缘，指腹感受着那略微凸起的质感，像在确认这不是一场梦，我站在他们身后，忽然想起查分那天，母亲在观音像前虔诚地点了三炷香，火光映着她微微泛红的眼眶，那里面盛满了比分数更复杂的情绪。
开学前夜,我整理行李箱时，从抽屉深处翻出一张泛黄的纸条，那是高三下学期，班主任写在黑板角落的话："所谓万丈深渊，下去，也是前程万里。"字迹因粉笔的磨损而有些模糊，却依然能看出当年书写时的用力与期许，窗外的月光正好照在纸条上，那些笔画忽然活了过来，像一群振翅欲飞的蝴蝶，带着过去的嘱托，飞向未知的远方。
后来在大学的图书馆里,我偶然看到一本泛黄的《高考回忆录》，里面记载着1977年恢复高考时，考生们举着火把翻山越岭赶考的故事，字里行间满是艰辛与渴望，书页间夹着一张老照片，照片里的年轻人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，眼神里却闪烁着比阳光更亮的光芒，那是一种纯粹的、对知识改变命运的笃定，那一刻，我忽然明白，2009年那个夏天，那些在网吧里熬夜填报志愿的夜晚，那些分数与未来的争论，那些藏在西瓜甜味里的担忧与期待，父母沉默的爱与期盼，早已成为我生命里最珍贵的注脚，它们共同塑造了今天的我。
距离2009年已经过去许多年,我偶尔还会想起那个攥着成绩单的自己，站在邮局的玻璃门外，以为分数就是人生的全部答案，世界非黑即白，后来才懂得，真正重要的不是纸上的数字，而是那些为了某个目标全力以赴的日子，是父母藏在唠叨里的爱，是师长无声的鼓励，是我们在成长路上不断学会的妥协与坚持，是跌倒后拍拍灰尘站起来的勇气，就像那年夏天，我们终究会在分数的尘埃落定之后，找到属于自己的、比分数线更宽广的天空，那里有更丰富的色彩，更辽阔的可能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