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考酒醉后，高考后喝醉
《醉后考场》
《醉后考场》
当最后一道铃声，如同一把淬了冰的利刃，刺破六月黏稠而滚烫的空气时，林远感觉自己正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从躯壳里轻轻抽离，教学楼前的梧桐叶被风卷着，打着旋儿，像无数张被揉皱、被丢弃的试卷，在暮色中做着最后的挣扎，他紧紧攥着那个几乎空了的白酒瓶，踉跄着穿过欢呼雀跃的人潮，校服第二颗纽扣不知何时已崩开，露出锁骨上那道淡粉色的、刚刚愈合的疤痕——那是百日誓师那天，他用圆规尖一笔一划刻下的“胜”字,却成了这青春里最荒诞的图腾。
酒精在血管里奔流、烧灼，那股辛辣却远不及三年时光里堆积如山的试卷所带来的灼痛，父亲在电话里那声沉重的叹息，比班主任最严厉的训诫更锋利，轻易就能刺穿他所有的伪装；母亲偷偷塞进书包的、带着核桃味的保温杯，那股熟悉的甜香，于他而言，是永远也解不开的、爱与期望的复杂方程式，而现在，这一切都结束了，就像考场上被交上去的答题卡，无论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工整笔迹，还是大片刺眼的空白，都再也不会回到自己手中，任由他反复审视、修改。
街角那家熟悉的烧烤摊，油烟在昏黄的路灯下蒸腾，缭绕成一片温暖的迷雾，老板是个爽快的中年人，记得这个常来买习题册、沉默寡言的尖子生。“小伙子，考完了，庆祝一下？”老板热情地招呼道，林远没有回答，只是将酒瓶重重顿在油腻的桌上，发出“咚”的一声闷响，琥珀色的液体剧烈地晃荡出来，在攥在手里的、摊开的数学错题本上，晕开一片绝望的污迹，邻桌的毕业生们正借着酒意高唱《海阔天空》，跑调的歌声里，他猛然想起最后一次模拟考，当排名单上自己的名字从第三骤然滑落到十七时，班主任用红笔在他名字旁边圈下的一句话，墨迹深重：“别让一次跌倒，弄丢了奔跑的勇气。”那句话，当时听来是鼓励，此刻听来，却像一声悠长的叹息,嘲笑着他此刻的狼狈。
夜风灌进肺里，带着廉价酒精的辛辣和城市夜晚特有的喧嚣，林远开始对着路灯下自己那被拉长、扭曲的影子说话，影子歪歪扭扭，像极了考场上那些被涂改得面目全非的计算步骤，充满了不确定性和自我否定。“其实我选文科，是因为你。”他对着梧桐婆娑的树影喃喃自语，初三那年，那个总在图书馆窗边安静看书的女生，她低头时微卷的睫毛，和阳光洒在她发梢上的样子，让他觉得历史课本里那些冰冷的铅字都仿佛有了温度，后来，她像一只轻盈的鸟儿，飞向了遥远的北京，而他，则被困在这座小城的题海里，连写一封简单情书的勇气，都被那些复杂的解析几何和函数图像,日复一日地磨平了。
手机在口袋里震动，屏幕的光在黑暗中亮起，像一颗微小的星辰，是母亲发来的照片：餐桌上，摆着他最爱吃的清蒸鲈鱼，鱼身上点缀着几丝细葱，那是他每次考了第一才会享有的奖励，屏幕的光刺得他眼眶发酸，鼻尖泛起一阵酸楚，他突然填报志愿时的场景，父亲指着志愿表上“北京大学”那四个字，眼中闪烁着浑浊却执着的微光，一字一句地说：“咱家几代人没出过大学生，就指望你了。”那声音，重若千钧，可现在，他亲手把答案填错了，那个卡在第二志愿的、陌生的城市名字，像一根无法拔出的刺，深深地扎在他的喉咙里,让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。
最后一个酒瓶倒在地上，发出清脆的碎裂声，林远看见，自己的影子在清冷的月光下，竟分裂成无数个重叠又分离的影像：有穿着校服、埋首于书山题海中、眼神疲惫的自己；有在篮球场上挥洒汗水、肆意奔跑的自己；有站在理想大学门口、满脸迷茫与憧憬的自己……这些影子交错变幻，最终都化作考场里那支突然漏墨的钢笔，在洁白的答题卡上，洇开一片绝望的、无法挽回的蓝色。
“同学，需要帮忙吗？”一个苍老而温和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，一位环卫工人正弯着腰，用扫帚小心翼翼地将玻璃碎片扫进簸箕，月光洒在他布满沟壑和老茧的手上，那双手的轮廓，竟与父亲常年握着扳机、在机器上敲敲打打的手掌惊人地相似，林远的心猛地一颤，他想起小时候，父亲带他去修车厂，教他辨认各种零件时说的话：“机器零件要一个个对准，差一点都不行，人生路啊，也得这样，一步步走得稳，才能走得远。”
晨光熹微，天边泛起一抹鱼肚白，林远独自坐在空荡荡的公交站台，夜间的凉意还未散尽，他从书包里拿出那张被揉得皱巴巴的志愿表，小心翼翼地展平，目光再次落在“北京大学”那四个字上，它们依旧清晰，却仿佛隔着一层无法逾越的玻璃，他沉默了许久，然后从笔袋里抽出一支铅笔，在“北京大学”的旁边，轻轻地、却又无比坚定地写上了“师范大学”，远处，早起的清洁工已经开始了一天的工作，扫帚划过地面的“沙沙”声，在寂静的清晨显得格外清晰，那声音，像极了笔尖划过纸张的声响,沉稳而有节奏。
他打开一个崭新的笔记本，扉页上，他用最工整的字迹写下：“人生不是标准答案，每道题都有多种解法。”初升的阳光透过车窗照进来，正好落在“解”字上，投下一个温暖而明亮的光斑，那光斑，像极了那年她借给自己的那块橡皮，边缘早已磨得发亮，却依然拥有擦去所有错误、重新开始的魔力，他合上笔记本，深吸一口气，走向了第一班公交车，他知道，新的人生考卷,才刚刚翻开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