浙江2017高考题，2017浙江高考卷
《门里门外》
老木匠的铺子，如一枚沉静的印章，悄然钤印在江南小巷的深处，青石板路被连绵的梅雨浸润得温润如玉，倒映着天光云影，那扇朱漆木门上的铜环，被岁月与千万次叩访摩挲得锃亮，泛着温润如玉的包浆，这是陈默的祖传手艺，更是他用四十年光阴为自己圈定的一方世界，门板上的缠枝莲雕花，是他十六岁青春的印记，莲心缠绕着“守拙”二字，墨迹早已深深沁入木纹的肌理，与他血脉里的呼吸共振,成为身体不可分割的一部分。
2017年的梅雨季，缠绵得格外令人心焦，陈默正凝神于一块樟木，砂纸在木面上游走，发出均匀而沙哑的声响，细碎的木屑如金色的尘埃，簌簌落在他洗得发白的青布鞋面上，巷口，一串清脆的自行车铃声由远及近，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，打破了他与木头之间无需言语的絮语，来人是镇中学的语文老师，手里捏着一张微微泛黄的纸，额上还带着雨后的湿气：“陈师傅，冒昧打扰，今年的高考作文题，‘人生要读有字之书，也要读无字之书’，我想，您这满屋的木头与故事，或许能给孩子们最生动的答案。”
陈默接过那张纸，指尖传来纸张的微韧与油墨的清香，恰与空气中樟木的醇厚气息交织缠绕，在他鼻尖打了个旋，他忽然想起十六岁那年，父亲也是这样，将一套沉甸甸的刻刀放在他掌心，让他将《论语》中的“君子务本”四个字，刻在自家门楣之上。“有字之书，是前人立下的规矩与方圆；无字之书，是世道流转间的活法与生机。”父亲那双布满老茧、如老树根般粗糙的手，覆在他年轻的手背上，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，“刻刀要顺着木纹的脉络走，就像人，得顺着世道的纹理走，才能不偏不倚，刻出风骨。”
他将那块樟木在长案上铺展，木纹深处，几圈细密的年轮如同年轮般，沉淀着光阴的故事，也像极了人生旅途上重重叠叠的关卡。“孩子们天天捧着课本，啃着铅字，”陈默的刻刀开始游走，刀锋在木面上留下或深或浅的痕迹，仿佛在与木头进行一场古老的对话，“这便是在读‘有字之书’，可木头自己不会说话，你得用手去触摸它的纹路，用鼻子去闻它的香气，用眼睛去看它在四季晨昏里的光影变幻，用心去听它在风雨里的低语，这般，才算真正读懂了‘无字之书’。”
话音未落，刻刀却猛地一顿，木屑四溅，有几片调皮地落在老师的眼镜片上，陈默的思绪飘回了三年前，那个叫阿城的年轻人，名牌大学设计系毕业，怀揣着满腹经纶与一套套现代理论，拜师学艺，第一天，他便指着陈默手中一件八仙桌的榫卯结构，笃定地说：“师傅，现在用胶水固定，又快又牢固，何必这么麻烦？”陈默当时只是沉默，递给他一套工具，让他把拆开的桌子重新拼好，阿城捣鼓到深夜，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，桌案上散落着木屑与工具，可那些严丝合缝的木卯，却始终像调皮的孩童,不肯乖乖归位。
“有字之书，是画好的地图，告诉你哪里有高山，哪里有河流。”陈默的刻刀终于再次落下，声音低沉而悠远，像穿过木纹的风，“而无字之书，才是你真正要走的路，阿城能把《营造法式》倒背如流，却摸不清木头的心性，就像这樟木，外表看着挺拔，内里说不定就藏着弯弯绕绕的结疤，你若性子急了，刻刀一深，它便‘啪’地一声，断了。”
老师的目光被墙角的一堆边角料吸引，那都是陈默做家具时剩下的“废料”，却在他手中获得了新生，有的被凿成小巧的花盆，里面养着几竿文竹，青翠欲滴；有的被削成温润的木勺，勺柄被岁月与手掌摩挲得光滑如玉，泛着内敛的光；最有趣的是一块被意外锯成两半的木板，陈默并未丢弃，反而在那粗糙的断面上，用浓淡相宜的墨，画了一幅远山近水，墨色顺着木纹的天然走向肆意流淌,竟比宣纸上的笔触更具一种浑然天成的韵味。
“这些，算不算‘无字之书’？”老师指着那些充满巧思的边角料，眼中流露出赞叹，陈默笑了，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，像老木上温润的裂痕：“废料也是料啊，就像人生，哪有那么多完美无瑕的整料？关键在于，你有没有一双发现美的眼睛，和一双化腐朽为神奇的巧手，让它们各得其所，找到自己的价值。”
不知何时，雨已停歇，一缕金色的阳光，穿过雕花的窗棂，斜斜地洒进来，在空气中飞舞的木屑上跳跃，如同碎金，陈默将刻好的樟木板郑重地递给老师，上面刻着八个字：“格物致知，知行合一。”在阳光下，木纹仿佛成了流动的河，将那八个横平竖直的字迹温柔地包裹、浸润,显得古朴而充满生命力。
“陈师傅，您这哪里是在教手艺，”老师轻轻抚摸着温润的木面，感受着木纹的起伏，“您分明是在教孩子们怎么做人，怎么去感知这个世界。”陈默只是摇了摇头，拿起一块柔软的抹布，开始擦拭他心爱的工具，铜环在门框上轻轻一碰，发出“叮”的一声清越声响，像是木匠与世界之间,一场永恒而宁静的对话。
巷口，自行车的铃声再次响起，这次是来取货的客人，陈默走向那扇朱漆木门，手心抚过“守拙”二字，触感温润，他推开木门，门轴转动，发出悠长而满足的“吱呀”声，那声音仿佛在诉说着一个读书与成长的秘密：真正的学问，从不只在书页方寸之间，它藏在每一次刻刀与木头的温柔触碰里，藏在生活的每一个角落，就在这扇门的内外，在有字与无字的世界里，等待着有心人去发现,去践行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