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考杀人,高考杀了父母
《六月祭》
六月的阳光像熔化的黄金,泼洒在育才中学灰色的围墙上,空气里浮动着樟树的清苦香气与隐约的墨水味,这是属于高考的季节,一场盛大的成人礼,也是属于林默的季节——他独自站在教学顶楼的天台边缘,风掀起他洗得发白的校服下摆,像一面在绝望中飘零的旗帜。
三天前,林默还是这所重点中学里最透明的存在,成绩中游,相貌平平,父母是菜市场卖鱼的摊贩,他身上总带着挥之不去的鱼腥味,那是他身份的烙印,也是他自卑的根源,直到高考模拟成绩单发下来,他的名字如同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,在理科榜第七的位置上激起了微澜——这是他十七年人生中第一次,因“优秀”而非“鱼贩之子”被看见。
班主任在班会课上表扬他时,林默的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,死死锁定在第一排的陈雪身上,她永远穿着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的白衬衫,永远带着公式般精准的微笑,她是这所重点中学的图腾,完美得让人不敢直视,林默曾在无数个深夜,在本子上偷偷描摹她的侧脸,线条流畅得像一道无法解出的函数。
悲剧从那张被揉皱的纸条开始,那天放学,林默在教学楼后废弃的器材室堵住陈雪,把写满解题思路的笔记本塞给她:“这个压轴题,我帮你解出来了。”陈雪的表情瞬间凝固,像被烫到似的猛地缩回手,笔记本“啪”地掉在地上,散开的纸页里,夹着半张偷拍的照片——那是去年校运会,她跳高时飞扬的发丝,照片背面用铅笔写着一行小字:“我的光。”
这个秘密像病毒般在教室里蔓延,第二天,林默的课桌上被人用红笔涂满了“变态”“癞蛤蟆想吃天鹅肉”的字样,曾经借他笔记的男生如今绕道而行,曾经向他请教问题的女生如今投来怜悯的目光,只有陈雪,依旧坐在前排,像一尊完美的雕塑,对身后的风暴无动于衷,林默后来才知道,是她主动向班主任反映了“骚扰事件”,并要求调换了座位。
高考前夜,林默的房间里贴满了陈雪的照片:图书馆低头看书的侧影,升旗仪式上仰起脸的瞬间,篮球场边为同学加油的笑靥……每张照片旁边都写着一行扭曲的字迹:“为什么你看不见我?”鱼缸里的金鱼翻着白肚,水面浮着未吃完的鱼食,像他无处安放的执念。
考场上,林默的钢笔突然没水了,他向邻座的陈雪借笔,她却像被电击般把文具盒推到桌子边缘,发出刺耳的摩擦声,监考老师皱眉走来时,陈雪的声音不大不小,刚好能让周围的人听见:“老师,他好像作弊。”那句话像一把淬毒的匕首,精准地刺穿了林默最后的理智,他看见陈雪的嘴唇在动,却听不见声音;看见周围同学惊恐的眼神,却感觉不到温度;看见试卷上密密麻麻的题目,却只觉得眼前发黑,墨迹在纸上晕开,像一摊绝望的血。
走出考场时,林默在公告栏前停住了脚步,红色的喜报贴在最显眼的位置:陈雪以全市第一的成绩被清华大学录取,照片里的她笑得像盛放的栀子花,干净得不容亵渎,而他的名字,在重点本科线的边缘,像一道被擦掉的铅笔痕。
天台的门被风吹得吱呀作响,林默最后看了一眼这个让他爱过、恨过、最终绝望的世界,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,越来越近,像是在为他奏响安魂曲,他想起父亲常说的话:“鱼要活着,就得在水里扑腾。”可林默是一条被捞上岸的鱼,在六月的阳光下,鳞片逐渐失去光泽,慢慢失去了呼吸。
那天的风很大,把陈雪不小心遗落在器材室的笔记本吹到了天台边缘,纸页哗啦作响,露出夹层里那张偷拍的照片,照片背面的字迹被泪水晕开:“我的光。”
六月的风,吹不散樟树的香气,也吹不散一个少年无声的祭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