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89年高考,1990年高考总分
《1989:夏日未完成的答卷》
盛夏的蝉鸣,尖锐得如同撕裂绸缎,将七月午后的燥热切割得支离破碎,李建国攥着准考证的手心,沁出了一层黏腻的汗渍,薄薄的纸页边缘已被他紧张地揉得起了毛边。“1989年全国高等学校统一招生考试”几个铅字,在氤氲的热气中渐渐模糊,化为一团灰色的、令人窒息的云,头顶上,那台老旧的吊扇有气无力地转动着,将满室的粉笔屑与无形的焦虑,搅合成一潭浑浊的空气。
距离开考还有四十分钟,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,后排的男生正用圆规的尖脚,在课桌上刻下“必胜”二字,每一笔都力透木背;前排的女生则正襟危坐,反复比对着准考证上的照片与本人,唯恐有丝毫差池,李建国的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,投向窗外,操场边的梧桐树在热浪中纹丝不动,叶片纹路清晰,仿佛凝固了时光的琥珀,三年前,也是这样一个闷热的午后,班主任用鲜红的粉笔在黑板上写下遒劲的八个字——“千军万马过独木桥”,那声音,至今仍在耳畔回响。
“发卷了!”监考老师威严的声音落下,整个考场瞬间陷入一种近乎真空的寂静,连呼吸声都显得格外清晰,李建国的指尖触到试卷的刹那,一股冰凉的战意顺着脊柱闪电般爬上头顶,语文试卷上的作文题《十年后的我》,像一面澄澈而残酷的镜子,猝不及防地照见他十六年人生里所有仓皇的期盼与未曾言说的渴望。
他的思绪飘向远方,飘向那个遥远而贫瘠的家,他想起父亲在镇粮站扛着百斤麻袋,被粗糙的麻绳勒出的深痕,那红色在古铜色的皮肤上格外刺眼;他想起母亲在昏如豆油的灯下,纳鞋底时那双因常年劳作而布满裂口、微微颤抖的手指;他更想起姐姐,为了让他能复读,用沉默吞咽了自己大学的梦想,在那个夏天,悄然收拾行囊远赴他乡打工,这片黄土高原边缘的小村庄,用它的贫瘠与漫长冬夜,锻造了他骨子里的倔强与坚韧,钢笔尖在稿纸上划出“沙沙”的声响,那是他压抑了十年的心声,他要将所有的思念、责任与梦想,都倾注进这方寸之间的答卷里。
数学考试的预备铃声骤然响起,天空的脸色说变就变,李建国放下圆规,看见窗外已是乌云翻滚,墨汁般浸染了半边天穹,第一滴硕大的雨珠“啪”地砸在玻璃窗上,晕开一片水迹,整个考场随之泛起一阵细微的骚动,他望着窗外瓢泼的大雨,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——去年此时,父亲正是为了凑齐他的学费,在这般暴雨中,骑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自行车,在三十里崎岖山路上奔波,当父亲浑身湿透地回来时,怀里却用几层塑料袋,小心翼翼地裹着那叠浸透了他汗水与期盼的、被体温捂得温热的钞票。
物理试卷上复杂的电路图在李建国疲惫的眼中开始扭曲、变形,仿佛有了生命,他用力眨了眨酸涩的眼睛,试图驱散眼前的迷雾,前排女生低垂的侧脸,随着书写的节奏,马尾辫轻轻晃动,那剪影竟与记忆里母亲在灶台前忙碌的影子渐渐重合,他想起自己第一次拿到物理竞赛奖状时,母亲激动得手足无措,用洗得发白的衣角,一遍又一遍地擦拭那张薄薄的纸片,仿佛那不是一张奖状,而是世间最珍贵的宝物,足以照亮整个贫瘠的家。
英语听力考试的电流声“滋滋”作响,窗外又传来一阵沉闷的雷声,在这交织的声响中,李建国突然清晰地听懂了广播里那句宣告结束的“Time is up”,他放下铅笔,长舒一口气,看着答题卡上密密麻麻、如蚁群般的填涂痕迹,心中百感交集,无数个挑灯夜读的夜晚再次浮现眼前:那盏昏黄的煤油灯,将他的影子拉得颀长而孤独,在斑驳的土墙上投下晃动不定的轮廓,那是他与整个世界对话的方式。
最后一门考试结束的铃声悠长而响亮,宣告着一场漫长战役的落幕,雨不知何时已停,李建国走出考场,被眼前的景象深深震撼,夕阳正以一种磅礴的姿态,将整个天空染成一片壮丽的橘红,云层边缘镶着金边,操场边的水洼里,竟奇迹般地倒映出一弯淡淡的彩虹,几个兴奋的男生将试卷抛向天空,洁白的纸页在晚风中簌簌作响,如同一群振翅欲飞的白色鸽子,李建国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那支陪伴他三年的钢笔,笔帽上,姐姐用小刀刻下的“奋斗”二字,触感依旧清晰。
暮色四合时,李建国踏上归家的乡间小路,路边的野菊,在雨后湿润的泥土里悄然绽放,散发着清苦而执拗的香气,远处的山峦,被温柔的暮霭轻轻包裹,轮廓变得柔和,他想起了语文试卷上,他写下的那句承诺:“十年后的我,会带着家乡的月光,照亮更多人的梦想。”晚风拂过无边的稻田,金色的浪涛滚滚向前,发出“沙沙”的声响,那不是结束的叹息,而是为这群刚刚走完独木桥的年轻人,奏响的、属于命运的雄浑序曲。
一缕清冷的月光洒在蜿蜒的乡间小路上,李建国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,仿佛要延伸到远方,他知道,这个夏天的结束,并非句点,而是另一场更为波澜壮阔的远征的开始,那些在考场上写下的、或许并不完美的答案,终将在岁月的漫长卷轴上,用他未来的全部人生,续写出比任何标准答案都更加动人的篇章。